破晓时分,面馆里已是烟雾弥漫,少爷还在隔壁的厢房睡着。少爷是她母亲才这么叫他,这是每天早上的必须有的称谓,用她的话来说,这个点还在睡的怕是只有贵族富人家的公子。小少爷几乎是天天如此,尽管母亲在店里唠唠叨叨,那啰嗦的话,像是店里炊烟混入晨雾,侵入小镇的每处。但他依旧是雷打不动,这会儿懒床的觉,好像是格外的香。
当然,他也知道什么时候该起来了,当他一言不发的父亲,开始叫的名字的时候——魏风就知道他不能在躺下去了。
不过,今天还没等到父亲开口,魏少爷就起床了,打着连串的哈欠,穿起绿布粗布短外衣,提上麻布裤子,边走边提黑布鞋跟,蹦跳着踉跄走到面馆后厨的矮木门边,一只手扶着门框,另一只手揉着惺忪的睡眼,探着脑袋望着屋里。
(资料图)
这里不算大的,除了屋里显眼的土垒砌的灶台,还紧紧凑凑摆着两张桌子,当然天完全亮时,还是要抬一张桌子出去,否则客人多了,虽然最多时也没几个,但是在这小屋里还是过于拥挤了。屋里基本简陋至极,像是小孩子玩耍是拿砖砾随意搭造的。顶上更是惨不忍睹,残瓦破板,魏风小时候常常和伙伴们说:我家的面馆晚上可以坐在里面看星星。如果这时他们站在这儿的话,看着这快要天亮前透过瓦片的光束,也就不会觉得小魏当时在吹牛了。布局已是这般简陋,其他的陈设物件那自然也不会好到哪去。灶台边立着一个木柜,一摞一摞码着黄陶碗,说是柜子,其实根本没有柜门,更像个货架。货架边摆着水缸和酒桶,再靠近大门口便是驾着的一层层长短不一的长木凳,唯一能看的可能就是外边杆子上挂的旌旗,上面的写着大大的一个面字,不过字写得也是很难看,常常让人觉得很突兀。这面馆的物品,你要是乍一看,不晓得的还以为是什么百年老店呢,而实际上它其实也就十来年历史,从魏家搬过来算起。
魏母还在案台上揉面,一抬头便看见长在门上的少爷脑袋,不由惊了一下,嗔怒道:
“你这好小子,啥时候起来的,站在门边也不吱个声,你可把你老娘吓坏了,我给你说,我现在身体可不好,你要是哪天给我吓出个好歹来,谁给你小子做饭。”
“噢。”魏风跨到门里面,接着揉眼睛。
一旁往外搬桌子的父亲也开口了,“魏风!愣着干啥啊,赶紧忙活正事啊。”
听见父亲叫自己名字,魏风一怔,清醒了好多,连连应着走到水缸边,把旁边一摞长凳卸下来,一个一个摆到桌子边。
拿到外边桌子旁,魏风望着父亲像是有什么话说。魏父长的看起来不像买面的,像是个杀猪匠,眉毛很粗,眼睛深陷,大嘴周围是浓密的胡子,也是因为看起来凶神恶煞的,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在后台工作,不在前面招呼客人。这模样确实不怎么和蔼,而且黝黑的皮肤几乎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,所以魏公子也是一直觉得父亲琢磨不透,当然这也让他很是敬畏自己的父亲。魏父擦干净桌子,抬头了一眼魏风,魏风赶紧低下头假装去擦凳子,以为父亲发现自己发呆偷懒。
父亲把抹布往盆里一扔,提上盆往店里走:“行了,别干了,东西给你准备好放在前面了,先去弄那个。”魏风一听 ,也不敢怠慢,赶紧往前看了看,果然有个木桶放在旗杆下。于是,他赶紧走了过去,拿去桶盖子上的瓢,提上桶沿着大路往城北走。
这水桶里装着是煮熟的面坨坨,说白了,就是头一天剩的面,当然这也是好东西,对于一些连饭都吃不上的人来说。魏家住的地方叫临水城,是离国最北的城市,曾经也是和北部国家往来的繁华的贸易城市,也没过多少年,与邻国的摩擦,这里开始不在对外开放,于是渐渐的这里变成了一副衰败的景象,临水真的是离国最穷的地方了吧,当然这一般是临水城人自己调侃的话,不过,大部分说这话的人,可能一辈子也没出过这座城,更不曾看过外边的世界。
如今,这里唯一只能值得称道的,便是那坚固高大的北墙,以及驻扎在那里的号称最强守备军团的“离国铁壁”。城北因为对外商业的封锁,开始从以前的繁华,演变为这里最荒凉的地方,现在基本上除了军队和一部分穷人,也就只有乞丐聚集在那里了。那魏风这是去给谁送这桶面疙瘩呢?这是还要从之前他们家还未来到临水城说起,魏家十多年前才来到这里开的面馆,那时的魏家,比现在显得好很多,要是还是当时那样,这会说不定魏风还真的是个堂堂正正的少爷。
那年,魏家举家搬往临水城,在山林里早到一伙贼人劫持,那伙人拿了钱财还是决定灭口,当时魏家十几口人,除了魏风和他父母外,几乎无一幸免。最后,在一伙流亡难民的帮助下,几个人才狼狈不堪逃到城里。魏风当时只有三岁,但那会的场景他始终记忆犹新,也是从那时开始,父亲就开始严肃起来,魏风记得那天之后,再也没见他笑过。正是有了那几个难民的引路,他们才一路能活到今天,可惜的是,当时一家人惊慌失措,只顾着逃命,并记不起当时帮助他们的几人的长相,甚至连几个人也记不清楚。于是,从他们变卖了随身家当,支起那家面馆之时,魏父便决定每天给临水城北边的难民和乞丐送点吃的,也算是小小的回报一下当时的恩情。
等魏风提着木桶,摇摇晃晃走到城北,天已经完全亮了。朝霞布满了东南,北边没有云彩,只是青蓝色的天,显得很透澈,但却又让人觉得过于清,好像有些诡异。这样的景,也不算罕见,但却让魏风觉得很惬意,有一种特殊的美感,让他心情愉悦。
他从蒙蒙亮看到蓝天白云,从城西走到城北。
城北不如他们在城西面馆那边繁华,虽然说那边也不算繁华,也显得很萧条,这里很少有人家,街道两边也都是残屋废墟,越靠近北墙就显得越破败。走了好一会,魏风在一家废弃的酒楼边停住了,这酒楼的大门只剩半扇虚掩着,上面是一个招牌上面写着什么什么酒楼,牌匾上尽是蜘蛛网,木头也已经发白,门口东倒西歪铺着些木板,可能是掉的那半扇门。从外向里看,里面的一些设施,还是依稀可以辨认,柜台,木头桌子,木质楼梯等等,如果不是来城北看过,魏风真的以为自家的店面设施和废墟的没两样。
当然这里他来过不止一次了,所以魏风停下来,当然不是为了欣赏这萧索的美。他是在找东西,想过去酒楼那边。这里地势低,前几天下了大雨,积了很深的水潭,魏风可不想弄脏他的黑布鞋,毕竟这是他为数不多好一点的鞋了。
魏风把瓢放在桶上,找了几个瓦片石头拿在手上,一手提着桶,另一只手往水潭里丢石头,然后脚尖踩在石头上,就这样一步一步艰难的前进。
“早知道这里有积水,就搞个草鞋穿上了,受这罪,今天还要找莞儿,可千万不能弄脏了啊。”
好不容易,通过了水潭,刚想松口气,他便一脚踩进了烂泥里,一个踉跄,往前扑了几步,差点没跪倒在酒楼门前。
“这...靠!我咋这么倒霉啊!唉!”
魏风这两声叹,一下子把酒楼里的人惊醒了。
只见半扇门里挤出来一个身形瘦削的人,蓬头垢面,头发很长,大概是很久没洗过了,到处都打结了粘在一起,看起来一块一块的,额头绑着一个褪色的蓝布带,可能是为了不让头发盖住眼睛,眼睛大大的,皮肤蜡黄,脸上沾满了污垢,嘴角有个挺大的痦子。撩了下头发,看见魏风笑着说:“哟,魏公子,来了,你就不该走过来,你喊一声我们过去那便是了,瞧把你弄的。”
那人说这,魏风抬头看了一眼,喊了句九叔,然后就放下桶,蹲下来扯了片草叶擦着鞋上的泥。完毕站起身来,又提着桶往里走,九叔拦着说:"魏少,这还是我来吧,你都提了这么远了,歇会吧。"
魏风笑了笑:“别,九叔,你老都这么大年纪了,还是我来吧,再说我都提了这么远了,不差这几步路,再说我爸要知道我让你提,那肯定饶不了我,哈哈哈哈...”
他这一笑,九叔也跟着笑了起来,酒馆里面也好像回荡着笑声,城北一下子好像有了生气。
魏风提着桶进去,像往常一样,拿瓢给大家分发面食,他总来这里,每一个乞丐都很喜欢他,而且他和大家也都很熟,几乎每个人他都可以叫的上名字,像刚才的九叔,还有会点三脚猫功夫的才哥,以及父母离世的小可怜等等。但是,今天他总觉得好像有一个陌生的身影。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,毕竟这里是城北,穷人那么多,多个乞丐又有谁会注意呢?
分完食物,魏风便准备离开了。他拿上东西刚要出门,门口柜台角落里伸出一条腿拦住了他,阴影里传出了声音:“孩子,想听故事么,只要一文钱。”
魏风听了先是一愣,然后马上回过头在人群中找到那个戴着破帽子的,他们叫做四爷的曾经的算命先生,忘了一眼那人,四爷马上东张西望假装没看见。
魏风苦笑道:“我已经不想在听什么,神之子的故事了,三文钱的教训啊。”
“哈哈哈哈哈”柜台那边传来笑声,那人往前探了探身子。魏风注意到,这人衣着破烂不堪,脸却很干净,不由让他燃起了兴趣,当然让他真正下定决心听的,是那人脸上一到狭长的疤痕,以及接下来的那句
“我要讲的是个真实的故事...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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